终其一生,荣德生或集资或独资,在家乡无锡乃至周边宜兴、常州、丹阳等城市造了近百座桥梁,宝界桥只是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一座。
因在公益事业上超乎常人的大手笔,荣氏成了无锡城里实业致富,又公益心炽的社会贤达的“领头羊”和“代言人”,其他士绅商人也纷纷仿效,“着了魔似的”投身公益事业。
1934年3月1日,荣德生60寿辰。他一直想在五里湖、太湖南北两岸间建造一座桥梁,便捐出了亲友馈赠的寿礼六万大洋,用来建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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尔后,花甲之年的荣德生,连日亲赴现场踏勘、选址,甚至参与测流、探土、桩基试验。很快位于无锡西南五里湖最窄处的宝界桥破土动工,雇佣了106名工人实行三班倒作业。到当年8月11日,耗资10万大洋的宝界桥就合龙通车了。这时,浙江的钱塘江大桥尚在建设中,宝界桥就是“江南第一长桥”。大桥的60个桥孔,则象征着荣德生的60寿辰。
自此,无锡百姓得以“舍舟渡而畅运,弃绕径以直达”,游湖朝发夕归。而无锡太湖胜景,也因此盛名远播。
造桥大业
荣德生的造桥大业,都是通过“千桥会”完成的。这是一个致力于地方桥梁建设的松散公益组织,发起人除了荣德生,还有同为锡商领袖人物的陆培之、薛南溟、祝兰舫等加盟,计划为无锡及其邻近地区造桥100座。
据江南大学教授陈文源介绍,“千桥会”原则上是和地方各承担一半造桥费用。但实际上,在有些特别贫穷的地方,造桥仍是全由“千桥会”出资;有时则是“千桥会”出钱出料,村民出工;还有一种情况是村民的桥梁修建一半后,便再无钱续修,“千桥会”就出钱继续修完——所以当时无锡人就有了一句俏皮话“造桥荣老板报销”。
造桥计划的具体实施,则是由贾茂青和朱梅春主持的“百桥公司”来完成,他们是荣氏多年倚重的建筑管理与技术人才。
千桥会完成的第一座桥梁,是无锡南长街东南面古运河上的大公桥。当时,古运河之西有薛福成家族的永泰丝厂,桥东居民区的工人们每天上班都只能从东面的跨塘桥、南面的清名桥绕行,因此耽误上班时间,导致工资被扣。
更为严重的是,某日有工人从古运河渡口摆渡去对岸,一时不慎,竟落水溺亡。
于是工人们纷纷议论,能否在工厂前的运河上造座桥?一呼百应,纷纷捐钱,千桥会也发动集资,不到一年,一座钢筋水泥的大公桥就建成了。
千桥会一直运作到1937年,因抗战爆发才被迫中止。此后无锡故老一直传颂“荣德生造桥88座”。其中荣德生自己最看重的,还是宝界桥。
宝界桥之外,荣德生所造的其他桥梁今在何处?其建造过程及规划的原始资料又在何处?江南大学陈文源教授说,“造桥88座”的说法,最早见于《无锡市志》。后来在荣氏史料《梅园豁然洞读书处文存》中,陈教授又找到了一篇《千桥会造桥记》,其中列举了88座桥名。
改良社会
糅合了儒家“民胞物与”传统和近代改良社会理念的荣德生,从此便以实业家身份,终生致力于大规模公益事业。
参加全国工商会议的同一年,他和兄长荣宗敬本着“为天下布芳馨、种梅花万树,与众人同游”的宏愿,在太湖东山、浒山一带购买了150亩山地,兴建了这片对公众免费开放的梅园。在后来的无锡城史中,这被视为近现代锡商群体共同热心公益、造福桑梓的序幕。
梅园免费开放后,小商小贩穿越其间,荣德生没有将他们挡在外面,反而为梅园能给他们带来生计而高兴。
1914年,由荣德生发起,众多锡商共同出资,建造了自梅园至西门迎龙桥间宽9米、全长近9000米的开源路。这是无锡西郊第一条大马路,它还联接锡宜公路,是贯通6省2市的要道。随后,荣德生又领头捐资辟建了无锡火车站至惠山的通惠路,并陆续修筑城乡各支路。到上世纪20年代末,无锡商人们的捐资筑路里程,已近50公里,近代无锡的路网骨架,至此成型。
1920年代,荣家产业大发展,成为商界巨擘。荣德生的视野,随之更加宽阔,提出了以无锡为中心的太湖实业港设想:利用太湖的水利交通优势,将无锡、湖州、苏州等城市联系在一起,依托上海港口和市场,大力发展纺织等轻工业,形成横跨江浙的大工业带。
因在公益事业上超乎常人的大手笔,荣氏成了无锡城里实业致富又公益心炽的社会贤达的“领头羊”和“代言人”,其他士绅商人也纷纷仿效,“着了魔似的”投身公益事业。
无锡县总商会会长钱孙卿、江南大学著名教授钱基博的孪生兄弟,也是以荣德生为楷模,在40年代末用60寿辰礼金捐建了二泉桥,将鼋头渚与太湖中风光秀美、却人迹罕至的孤岛中犊山联成了一体。乡人为感谢二钱,便将之称为“二钱桥”,后来就谐音成了“二泉桥”。
中坚力量
商人荣德生们的群体发力,于无锡这座城市的贡献,远不止是造桥,他们还关注教育、赈灾、城市规划……乃至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。
荣德生直到72岁,仍在眺望家乡的未来。1946年6月14日出版的无锡当地报纸《人报》,刊登了一篇《荣德生谈建设大无锡》报道,文中荣德生对记者谈到:“就无锡之地形言,东邻苏州,西毗常州,逐步发展之结果,苏常锡可能达成一片。故就建设大无锡之远景言之,极度发展之大无锡,将为雄踞京沪线、并合苏常、人口数百万之大都市。”
与此豪言成为鲜明对比的是,已经跻身中国最富有者行列的荣德生,在生活上却并无奢求,他终生只穿布鞋、布袜、布衫。在一张他去上海所属工厂视察时拍的照片上,还可以清楚地看到,他的长袍比其他人的都短一截。
荣德生还格外关注教育,从1906年的荣氏公益小学开始,荣氏先后创办了竞化女子学堂、公益工商中学、江南大学……终其一生,仅在无锡一地,荣氏就兴办了9所小学、1所中等职业学校、1所普通中学、1所四年制本科大学和1个藏书近20万卷的图书馆。
在荣德生的带动下,无锡商人捐资办学蔚然成风:祝大椿办大椿小学、周舜卿办廷弼中学、浦文汀办雅言小学……到1920年代,无锡的新式学堂,已从清末的120所陡增至380所,并形成了初等、中等、职业教育并举的格局。
钱穆曾这样描述当时锡商们的办学热情:“晚清以下,群呼教育救国,无锡一县最先起。”“凡属无锡人,在上海设厂,经营获利,必在其家乡设立一私立学校,以助地方教育之发展。”
正是在这种重商、重文,商文互补的和谐氛围中,无锡的教育水准,也有了飞速的提升。仅无锡鸿声镇,就走出了4位中科院院士:钱伟长、钱临照、钱令希、钱俊瑞,还有国学大师钱穆。
荣德生等人热心公益的传统,甚至延续至当代。1994年,当老宝界桥逐渐不能满足交通需要时,已成香港商界达人的荣德生之孙、荣毅仁之子荣智健又捐资3000万港币,在老桥旁边又续建一座新宝界桥,两座设计风格、外观造型几乎完全一致的宝界桥,在湖中倒映,交融,或许这正是百年无锡平和而悠长的商人力量。
散财治乡
荣氏之热心公益,或缘于无锡士绅们一直以来崇奉的范蠡“仁商”精神。他们素来不排斥经商,而且还有一种“良贾何负鸿儒”的认同,认为“仕商异术而同志”,于是在晚清民初的实业报国热潮中,纷纷转身成为商人,同时多有“货殖以起家,散财以治乡”的热切愿景。
虽然已是商人家庭第二代,但荣德生与旧时士绅子弟一样,8岁入私塾,9岁开始读《大学》《中庸》等古籍,稍长些又时常听父亲荣熙泰强调“一家有余顾一族,一族有余顾一村”。1896年,荣熙泰病逝,弥留之际再次强调“如有能力,即尽力社会。……推而进一县一府,皆所应为。”(《乐农自订行年纪事》)
无锡有分送乡人除夕米的传统,荣德生自幼对此印象深刻。1897年,尚未发迹的荣德生受众人之托参与送米,他“沿路听苦者送之,是为代劳慈善之举,下年习以为常”。(《乐农自订行年纪事》)
实业有成后的荣德生,越发推崇儒家互助仁爱思想。他认为宋代范仲淹首创的义田是“盛举”,因为“族人贫富不济,且有鳏寡孤独之无依者,有义田租息以给养之,庶几人无所失”。1906年,荣德生创办荣氏公益小学,这是其践行公益的肇始。
另一令其终身热切公益的动力,则是民国初年席卷全国的“实业报国”热潮。从晚清状元张謇下海开始,许多士绅认为“共和底定”之后,最重要之事就是创办民族实业、振兴国货以图自强,实业有成后,再将大批资金投入地方公益事业。
1912年,荣德生作为无锡商会代表赴北京参加第一届全国工商会议,眼界大开,认为“加强自治、兴办公益”是地方实业家的责任,回到无锡后便以“乐观子”为笔名写了《无锡之将来》一文,作为无锡实行地方自治的纲领。文中还有一些美妙的超前设想,如在无锡城内建造大型商场,在龙山、锡山一带山上修建居民住宅区,在太湖之滨建别墅群,在这些居民区附近建公园等娱乐设施,修建高塔供人登高望远看太湖美景等等。
他还希望无锡引进大的电气厂,让无锡走入电气时代。他认为,若有大发电厂集中供电,不仅居民能用上电,企业生产成本也会降低。
这是无锡近代最早的城市规划:修马路、建电厂、建商场、辟民居、建展览馆、开发旅游区……对无锡未来的方方面面都提出了自己的设想,最终要建成一个“世外桃源大无锡”。